深山，野岭，幽幽小径的尽头，红瓦青砖碎石组成一处闲散的校舍。
一截锈迹斑斑的火车道轨挂在树上，旁边搁着一把铁锤，再有一个敲轨的人，构成了一个钟，支配着全校四五百人的行动。
朝阳初露，晨雾尚飘时分，清脆的铃声，便在悠远的山里传扬，将学生唤进学校，有规律地指挥着时光。
月上山头，星星闪耀时，铃声震颤雾霭，学生踏着幽静的小路进入恬静的梦乡——
周而复始，一年年，一月月，一天天……
秋天里的一天，当太阳爬上山尖的时候，他披一身霞光来了。他首先看到了那截道轨，他笑了——记忆中依稀在小学里见过这玩意，而今听了十几年的电铃声，乍然又见到它，实在有点逗。他想起了刚才在山路上听见的那阵悠长刺耳的铃声。
校长——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，热心地接待了他，亲自给他收拾了宿舍，为他的生活操心。他很感激校长，心里感到无比的温暖。一切都安排好了，随着铃声按时上课、下课，望着一双双渴求知识的眼睛，他的心暖暖的，充满了大干一番事业的力量和希望。站在讲台上他觉得自己很伟大，很充实！走下讲台，他感到无比的苦闷、忧郁—他走进操场，那是一处平阔的地面，已是天然草坪——草坪上显出了一条环形小路，环形小路上也芳草萋萋；角落里两个沙坑，已沙少坑棱凸；一幅篮球架，缺圈少板。师范中的篮球健将，今天？！他苦笑着去问校长：“修修篮球架，安两张乒乓球台吧！”
“咳！这些东西安不安的。咱学校这些东西都是为上级验收准备的，咱学校是五级验收的合格单位，先进学校……学校重在上课，只要抓好升学率就行，反正上级只看你的升学率，许多东西都是做给领导看的，年轻吗，学着点……”校长微笑着和蔼地说。
“可是……”这可是他没有说出来，只是在心里翻腾了很多遍，他知道眼前的校长是上级眼中的红人，是十里八村村民心中德高望重的老校长。
唉，当初！总是想到当初做学生时苦闷、无聊，压抑！上师范时，每当下了课，哼几首歌，同学之间你接一句，我接一句，韵味悠长，其乐无穷。而今，校园里静得怕人，下了课，偶尔是学生压抑的几声嘶叫，是几句不成曲调的流行歌曲——他直想笑，但终究没有笑出。
他在所任课的班里教歌了，是在课外活动时间里。歌声嘹亮，优美动听……
“我看还是上正课吧！课外活动总课程表上排着，其实是为应付上级检查，各班都有排好正课的课外活动。你这一教歌，全校学生的心思都乱了，其他班怎么上正课？”校长仍然微笑着极和蔼地说。
他苦笑着反驳了几句，他看出校长一脸的不高兴，“改革，教学改革，当然要改革，但最重要的是教学质量！”校长撂下话，转身走进了校长室。
他终于明白了许多，终于压服了自己的“奇思怪想”，只去备课、上课、批改作业。校长听课检查后在校会上对他作了表扬，并要老年、中年教师向他学习，他无耐地苦笑着。
年轻的他终于耐不住寂寞。课备得快，上得好，作业批改得又快又好。看其他教师又慢又稳，但他翻看后却见漏洞百出，他很困惑，更耐不住寂寞，于是常去山上逛逛。上语文课时，为训练学生的观察能力领学生出去游一游，还把自己的书借给学生阅读。
“你才来，可能还不熟悉咱校的规章制度，那不，在墙上贴着呢！抽空认真看看。学校实行考勤，每节课一次，每天九次，随便离开学校是要罚款的。
这是我们学校的改革，望你自觉遵守。另外，学生不能在上课时离校，更不能随便阅读课外书，只要把课本吃透就能考出高分。再说，现在的坏书太多！……”
“学语文一定要多读，才能开阔视野，丰富词汇，提高学生的阅读和写作能力。我给学生看得都是文学名著和正宗刊物……”
“别说了。其他老师对你的意见很大……”校长的口气严厉了很多。
三又一个秋天的早晨，他走了。学生送了他十几里，泪水流了十几里。他好想留下来，然而他还是走了。他在心头千遍万遍重复着，再见了，铃声……
